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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入松
虞集
画堂红袖倚清酣,华发不胜簪。几回晚直金銮殿,东风软花里停骖。书诏许传宫烛,香罗初剪朝衫。
御沟冰泮水拖蓝,飞燕又呢喃。重重帘幕寒犹在,凭谁寄金字泥缄。为报先生归也,杏花春雨江南。
【注】这首词是作者在侍书学士任上写的。
(1)词的上阕先以“倚清酣”的“红袖”与“不胜簪”的“华发”作,一开始就突出“画堂”的豪贵生活难以消除的感受。再以“几回晚直金銮殿,东风软花里停骖”二句加以点染,以写伤春,以伤春写惜时,以惜时写思乡。(3分)
(2)本词结句“杏花春雨江南”与马致远的“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”运用了相同的艺术手法,请具体赏析。(5分)
试题答案:
(1)对比岁月蹉跎(或人生易老)的忧伤爱花
(2)此句由三个名词构成,运用列锦(或意象叠加)的表现手法。(2分)以一幅吾花似锦、春雨迷蒙的江南水乡美景,来安慰思乡苦闷的心灵,(2分)言简意赅,内涵丰富。(1分)(答诗中有画,景中融情,情景交融或由近及远,由实而虚,意境悠长,韵味无穷并作分析,亦可。)
赏析:
这是元人虞集所写的一首《风入松》词。虞集在元仁宗至文宗之际,号称一代文宗,但所作无非颂扬元室的朝廷典册、官府碑铭。他也写了不少诗,与杨载、范梈、揭傒斯被誉为四大家,但当元代统治稳固时期,所作又多以题画、应酬为内容。倒是他的词,留下虽只有31首,却不乏清新可诵的佳篇。这首《风入松》即是。词中流露出厌倦官场生活、亟望归老田园的心情。虞集仕宦40年,位尊而爵显,颇得元代几个皇帝的信任。然而实际上,他并没有什么权力,仅仅以一个文学侍从,充当皇帝的秘书、顾问而已。并且,作为汉族士大夫,屈膝仕元,内心亦不免违己交病。他的《挽文山丞相》诗,除了歌颂文天祥如效忠汉室的张良、诸葛亮,至于以身殉国之外,还慨叹“不须更上新亭望,大不如前洒泪时”,就是惋惜南宋连半壁河山也保持不住,如今北土南疆已经完全沦入外族之手了。他还有《书晚宋诸名公题堕泪碑诗后》一诗,诗中写道:“岘首亭高故国诗,卧龙无复更驱驰。诸公尽向江南老,遗恨长题堕泪碑。”拳拳故国之思可谓溢于言表。所以他几度请求退职,直到70岁时才得以回到江西临川。他祖籍原在四川长寿,元世祖至元21年,当他13岁时,随从父亲虞汲侨居临川,临川成了他的第二故乡,因而他的诗词中常常追忆“江南”。
这首词在写法上把身留朝廷、神往故乡的矛盾情状交错表现,见出思归之久、回归之难。首先以“倚清酣”的“红袖”与“不胜簪”的“华发”作对比,一开始就突出“画堂”的豪贵生活难以消除岁月蹉跎的凄寂之感。承“华发”的咏叹,再以“几回晚直金銮殿,东风软花里停骖”二句加以点染。待诏禁苑,文人向以为位居清要,乐不思蜀,而词人却屡次在东风和煦时,入直途中驻马花间,流连瞻顾,不忍遽去。这里以爱花写伤春,以伤春写惜时,以惜时写思乡,盖春归人未归也。何以未归呢?那是由于朝事拘牵。“书诏”二句表明深受皇帝的重视,荣宠已极。上阕泛写过去,换头转入具写目前。“御沟冰泮水拖蓝,飞燕又呢喃”,与上阕“几回”二句遥相呼应,突出一个“又”字。即使位居清要,荣宠已极,而思乡怀归之情却与日俱增。现在御沟解冻,春波泛碧,飞燕又随春而至,自己倒是一直羁留不返。这使人想起白居易的两句词,“春来江水绿如蓝,能不忆江南”(《忆江南》);又使人想起王安石的两句诗,“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”(《泊船瓜州》)。
虽然年年都不免“花使人如临其境,感同身受,又以少总多,以实带虚,给读者留下运用自己生活体验、发挥自己审美想象的余地,与作者共同去完成一幅南国春艳图的艺术创造。仿佛是近里停骖”,但一个“又”字表明,这一次迎来春天,思乡怀归之情更切,仿佛飞燕都在呼唤自己。不过,飞燕虽随春而至,但就北国来说,仍是寒意袭人,所以屋宇都垂下“重重帘幕”,飞燕无法进入“画堂”,因此想使飞燕传递思乡怀归的消息,也无由得通。而“凭谁寄金字泥缄”一句,却从反面振起一笔,逼出下文:“为报先生归也,杏花春雨江南。”这一次是下定决心,非要回去不可了,回到那“杏花春雨江南”的故乡。作者《腊月偶题》诗的第二首说:“旧时燕子尾毵毵,重觅新巢冷未堪。为报道人归去也,杏花春雨在江南。”意思和这里所说的相同,不过平直写来罢了。
作者还有一首《听雨》诗:“屏风围坐鬓毵毵,绛蜡摇光照暮酣。京国多年情态改,忽听春雨忆江南。”题旨与《风入松》词亦同,而将对馆阁生活的厌倦与对江南故乡的怀念,则映照得格外分明。通观《风入松》全词,在艺术上毕竟没有什么特出之处,倒是煞尾的“杏花春雨江南”一句,如清人陈廷焯在《白雨斋词话》卷三中所说具有“自然风韵”,为全词生色不少。短短六字,排列三样物色,把具体性与概括性统一起来,融合写实与写意,达到了诗中有画、景中有情的妙境。虞集对这句词似乎颇为得意,在《腊月偶题》诗中又写道:“杏花春雨在江南。”可是,因为牵于诗律而添一“在”字,却失去了原句空灵的气象、蕴藉的情致。原句在当时即为人传诵,陈旅《题虞先生词后》诗说:“先生归卧江南雨,谁为掀帘看杏花。”着“掀帘”二字,同样太实,显得境界狭小,笔力窘弱。还是原句六字,既突出了地区、季节、景物的典型特征,使人如临其境,感同身受,又以少总多,以实带虚,给读者留下运用自己生活体验、发挥自己审美想象的余地,与作者共同去完成一幅南国春艳图的艺术创造。仿佛是近景、中景、远景的巧妙组合,杏花属即目所见,春雨在整个望中,江南则囊括了视线以外,由小及大,由近及远,逐层推衍开去,意境深邃,韵味隽永。作为视觉形象,烂漫杏花又仿佛洋溢着扑鼻的芳馨,潇潇春雨又仿佛传送来随风洒落的音响,使浓酽如酒的春之气息,伴和着由杏花与春雨所引发的欢欣愉悦之情,充盈于辽阔江南的大地与上空。短短一句“杏花春雨江南”,熔铸客观景物的自然美与作者主观的美感为一体,给读者以心旷神怡的艺术享受。我们有的艺术家、诗人就径直用它作为影片、诗集的名称。
虞集善于摄取特定条件下的具体事物来构制美的形象;这些事物本身有着典型特征,同时,它们之间又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。平芜浅绿,柳眼微黄,不过透露些须春的消息,那犹是乍暖还寒时候。及至杂花生树,群莺乱飞,则又临近了绿暗红稀,春光渐歇。能显示出春意方酣、春色正艳的就该数繁花满枝的红杏。清人洪亮吉说:“余于四时最喜二月,以春事方半,百草怒生,万花方蕊,物物具发生气象故也。”“因喜二月,于是植物亦最喜杏。”(《北江诗话》)正由于杏花时节“物物具发生气象”,所以古人曾把杏花同春耕播种联系起来,“杏花盛,可播白沙轻土之田”;甚至以杏实预占丰歉,“杏多实不虫者,来年秋善”(并见《艺文类聚》卷八十七)。杏花的胭脂笑脸,绽开了春日的兴奋、繁忙和生活的奔腾、创造,难怪南宋时叶绍翁寻春时惊叹“春色满园关不住,一枝红杏出墙来”(《游园不值》),又难怪近人王国维那么赞赏北宋宋祁《玉楼春》词的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,以为“着一‘闹’字而境界全出”(《人间词话》)。
拿元人柯九思格调卑下的“一枝红杏逞妖娆”(《题钱舜举画杏花》)来相比,这“闹”字确乎是传神写照,精美绝伦。但是,“红杏枝头”能显示“春意”的“闹”,还有赖于“好雨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”(杜甫《春夜喜雨》)。因春雨“润物”,而红杏催开,而“物物具发生气象”。不有“林外鸣鸠春雨歇”,哪来“屋头初日杏花繁”(欧阳修《田家》)呢?所以,杏花春雨在诗人笔下往往是同时描绘的:“一汀烟雨杏花寒”(戴叔伦《苏溪亭》),“开遍杏花人不到,满庭春雨绿如烟”(王雱《绝句》),“杏花雨里带春回”(杨万里《送罗永年西归》),“杏花春雨早寒时”(萨都剌《次程宗赐》),“杏花村落雨霏霏”(王冕《清明后日》)。即使只是听着潇潇春雨,诗人也会油然产生对烂漫杏花的联想,因而“杏花消息雨声中”(陈与义《至节前一日》),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(陆游《临安春雨初霁》)就成了脍炙人口的警句。不过,“当春”的“好雨”,在我们纬度距离很大的祖国广袤的土地上,并不是同时“发生”的。春天的降临由南而北逐渐推移,不消说,“江南自是春来早”(刘吉甫《闻笛》)。又因南方多江河湖泊,水气很盛,山亦葱茏,所以春雨来时,点缀着水秀山青,景色变化格外显著,给人的季节感也格外强烈。韦庄在《菩萨蛮》词中赞叹“江南好”的同时,唱出“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”。寇准在《江南春》词中更唱出“波渺渺,柳依依,……斜日杏花飞”。杏花春雨同水村山郭的江南结合,已经形成具有典型性的特定环境与生动画面,以致处在燕山之麓的诗人闻雨见杏而恍如置身南国水乡:“杏花疏雨似江南。”(吴师道《京城寒食雨中……》)
这样,虞集将杏花、春雨、江南巧妙排列,就确乎构制了美的形象,画出了南国春艳,生动地表明故乡之可爱,归去之刻不容缓,从而强化了全词所要表达的主题。虞集在《送张道士危亦乐归临川》诗序中说:“予寓居临川……爱其山水明秀而未尽游也,喜其风俗雅驯而未尽观也,乐其人物修整而未尽交也。然视临川则为故乡矣,以其视之也切,固其怀之也深。”“杏花春雨江南”之所以为《风入松》全词生色不少,之所以成了历久传诵的名句,良由作者于故乡“视之也切”而“怀之也深”者矣。